两只耳朵垂下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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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蚀月》—第三章 杀生 (下篇)

(这章也有肉丸版大狗子)


在蚀月的空中之城度过一段奇妙的时光之后,斗牙王告别她和杀生丸,再度踏上征途。他记得那是一段前所未有的经历,在那云雾飘渺的世界陪伴在蚀月以及迅速成长的幼子身边。他不时与她并肩而行,以巨大的真身悠然漫步于夜空;他看着那小小的白犬无拘束地奔跑在空旷的宫殿;他记得蚀月不同寻常的模样,她不时牵起的嘴角,她的耐心、百无聊赖以及偶尔爆发的急躁,彷佛都有了某种温度。他记得他曾经离她那美丽的人形之躯如此之近,当他用鼻息一点一点探索她裸露脖颈的芳香味道时,她的皮肤上泛起战栗的涟漪。而当他想要进一步探寻这温度的真实,蚀月却开始有意回避他的目光。他记得那个安静的夜晚,他是那么想将她拥抱于怀中,仔细探索她人形的身体和隐藏在那冰冷身姿之下的灵魂。而她在一番微喘的挣扎之后,对他亮出了尖牙。

斗牙王飞行在高远的夜空,冰冷的晚风冷却他的全身。他的脑海里是蚀月明亮的金色眼眸,以及她冷冽的话语,既像是威胁又彷佛在恳求。她说话的样子,彷佛那话语已经藏在她心中的某个角落,默默等待了很久——“斗牙王,不要停下你追求强大的脚步。为了让你的后代一直追逐你的背影,直到超越你的那一天。”



跨越数年的漫长旅程的最后一站,当黑色的大地浮现于眼前,斗牙王降落在这寸草不生的焦土之上。空气如烈焰般翻腾灼热,一个精瘦干练的妖族铁匠手执长锤,跪在地上迎接他的到来。

“大人,”他毕恭毕敬地说,“数十年不见,您的真身竟变得如此伟岸,令人不可直视。”

斗牙王伸出一只大手,狠狠地拍上铁匠瘦削结实的肩膀。铁匠一个不稳,脸直接啃进土里。

“少装模做样,刀刀斋。”他懒洋洋打量这位给他铸造铁碎牙的好友,继续伸着手。“把那把刀交给我。”

“哪一把刀?”刀刀斋半装糊涂。“铁碎牙可一直在您手里。”

“曾经由狱郎丸镇守的地狱之刀——丛云牙。”斗牙王礼貌地提醒他。

“咦??那把不祥之刀,为什么要交给您?”

“当然给我,不然接下来由谁镇守?”斗牙王理所应到地说。

刀刀斋用手拧着黑色的胡须,“无人镇守的话,只靠刀鞘也能维持一些时日。。。虽然那个封印并不很牢靠。”他咕哝着,忽然精明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老友,“您为什么如此心急要接管这把刀?”

“我想要证明,自己是最强的大妖怪。而且我赶时间,我取完刀要尽早赶路回去。”

。。。刀刀斋瞪着面前自信满满的家伙,无语的几秒钟之后,他猛地蹦起来,用手中铁锤敲了一下那个大妖怪的脑袋。“你打我干嘛!”头上肿起一个包的大妖怪立刻叫起来。

刀刀斋气呼呼地和老友互瞪。“这不是儿戏!”他用手指着他。“狱郎丸大人故去之后,这把刀确实应由后继之人保管。可是,镇守者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当的。狱郎丸大人难道没有警告过您吗?——守护者要有无欲无求之心。这么重要而危险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托付!”

——脆弱的情感和贪心的渴求,只会招来厄运。这是那个大妖怪故去之前给他留下的告诫。然后他就立刻死在这厄运之下。

斗牙王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消失了。“我没有儿戏。”他收敛表情,目不转睛地看着铁匠,“我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
“我不相信。。。”铁匠犹豫着说,“您一直是这副真性情。怎么可能做到无欲无求。。。”

“所以,这就是你一直不肯将这刀委托与我的原因?”斗牙王平静地问。

妖族的铸刀师咬牙点了点头。“哪怕再等几十年也可以,直到您能够平心静气,摒弃一切欲求,像个镇守者的样子。”

“这不可能。”斗牙王从容地打断他,“我没有兴趣做一个行尸走肉的永生者。纵使再过几十年,几百年,一辈子——这个斗牙王也不会改变初心。”感到铁匠绝望的目光,大妖怪将手重新放在他的肩膀上,轻轻地拍了拍他。

“朋友,你自己也明白——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。”他对铁匠微微一笑,“请将这把刀委托与我,我自会证明给你看。”

在那笃定而沉稳的笑容下,刀刀斋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。


银发白衣的大妖怪悬浮在黑暗的虚空中,时光彷佛凝滞不动又彷佛飞速流逝。在这个生者世界的尽头,此世和彼世的交界之处,他的双眼第一次看见妖怪们渴望回归的埋骨之地,有白骨之鸟在那荒芜的墓地之上盘旋飞翔。在他下方的深渊中,那彼世的地狱之境忽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,无穷无尽的亡灵作别那生者的国度,从四方涌来,空气中回荡着他们不甘的哀鸣,犹如永无止境的镇魂之歌。他看到这些逝去的生命汇聚如河流,沿着若隐若现的冥界之路奔向那深渊之底的国度,彷佛不可抗拒的命运。

在他的面前出现一柄长剑,晦暗的不祥气息环绕这剑身,倒映着地狱的光芒——是那名为丛云牙的邪恶之剑长久地盘踞在这黑暗之中,等候他的到来。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。

“胆敢将我从黑暗中唤醒的大妖怪——你将付出代价,将你的灵魂祭献于我。”

“恕难从命。”年轻的犬妖冷笑一声,“这个斗牙王将是你的下一任镇守者。我会降伏你,直到你毁灭的那一天。”

那剑自黑暗中发出瘆人的笑声。“原来如此,上一任的镇守者—那个叫做狱郎丸的家伙,终于还是死在了自己的软弱之下。”

斗牙王不悦地眯起双眼——这只剑难道可以读取头脑中的意念。

“那家伙长久地防备我,可我却知道。。。”剑灵的声音继续低语,“我当然知道,他心中藏着一个秘密,一个软弱的,不敢让我发现的秘密。。。”那邪恶的声音渐渐在斗牙王的脑海中共鸣,“直到有一天,他决定舍弃这个秘密,这样他就不会再有任何弱点——他将成为一个真正的无欲无求的强者,用永恒的生命将我镇守。”

然而,斗牙王的手渐渐攥紧。当狱郎丸最后,也是唯一一次直面心中脆弱的情感和渴求的一刻,却为自己招来了最终的厄运。

“名叫斗牙王的大妖怪啊,你真像他年轻时的模样,多么天真——妄想以区区肉身之力震慑我。”那剑继续低语,从容地编织陷阱之网,“那么,游戏现在轮到你了——快把你心中那些软弱的小秘密藏好——不要让我发现。不然,秘密揭晓的一刻,也将是你命运的终点。”

斗牙王本能地在心中筑起一座高墙。下一秒钟,那剑灵的强大意识呼啸着侵入他的头脑。

“真的太有趣了。。。”剑灵自言自语地说。

黑暗的风将斗牙王包围,密不透风。难以想象的强悍力量压制着他,让他难以动弹。

这是一场意念的战斗——斗牙王意识到,意念之战与身体的力量无关。他绝不可以在心中认输,不可以被对方发现能够趁机而入的漏洞。他将自己心中那些重要的记忆和情感牢牢封闭,用属于大妖怪的意念去抗衡。

时光流逝,这场漫长的对峙逐渐变得艰难,如果意志可以流出冷汗,斗牙王的灵魂已经在微微颤抖。他在内心狠狠地咒骂一声,决定将心念化成坚硬的利剑,向对面的黑暗之墙刺去。然而,他的对手是没有生命的邪恶存在,那纯粹的黑暗比他这肉身的意念还要无懈可击。他的攻击划过铜墙铁壁,无法留下任何痕迹。

黑暗的意识在他周身渐渐收紧,彷佛胜利在望的压迫——感到这邪恶之力层层递进的威胁,斗牙王忽然本能地升起一股愤怒。一道金光之下,他将真身解放,那由妖力凝结的人类身躯的幻象消失得无影无踪,白色的巨犬现身于黑暗的地狱之境,以动物的本能发出低沉的怒吼。

“解放真身的犬妖——你还能藏得出心中的秘密吗?”剑灵发出恶意的讥笑。

白色的巨犬睁大血红的双眼,属于大妖怪的本能之血在他体内沸腾,那些属于人形身躯的周密谨慎的思考自他动物的头脑中急速消失。

“这个斗牙王,没有任何需要隐藏的东西!”他的头脑从没有如此的清醒。动物的本能驱使他急切地搜寻方才被他封闭在心中的重要东西——

幽远而清冽的香气,彷佛新融的初雪簌簌坠入深谷。

这芳香的气息第一个重回他的脑海。

斗牙王眨眨眼睛,他彷佛看见一只美丽的白色犬妖从云巅之上轻盈飞过,在月空划下优雅的弧度。那犬妖无声地降落在地,盘曲修长的身体和柔软的尾巴,将一只小小的白犬环在怀中。下一秒钟,她和那小犬忽然一起抬眼看向他,两双金色的眼眸闪烁着美丽的光芒。

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从他的心中迸发,充斥他的全身。

耀眼的白色光芒照亮漆黑的地狱,那些盘踞在冥界深处的无名魂魄纷纷从黑暗的长眠中苏醒,他们抬起头,用干涸的眼睛贪恋地望向那来自尘世之国的夺目光辉。在这无底的深渊之上,银发白衣的大妖怪迎风而立,他的心中生出无与伦比的力量,一只长着妖纹的利爪轻而易举抓住那地狱之剑丛云牙。只见那原本盘绕着邪恶之光的刀身慢慢褪去光芒,他轻轻用力,缓缓将这黯淡的刀身推入刀鞘之中。

“我会接替狱郎丸,镇守这把邪恶之刀。”大妖怪骄傲地宣告。

“直到毁灭的那一天到来。。。”那措手不及的剑灵喃喃自语,然后不甘心地陷入了深眠。


妖族的铁匠跪拜在地,心悦诚服地恭迎那大妖怪从地府归来。

“最强大的大妖怪啊,您成功降伏了丛云牙。这把剑将由您镇守,直到下一个继任者的到来。”

“没有这个必要,刀刀斋,”斗牙王平静地俯视他,“不会有下一个继任者。”看到铁匠疑惑的目光,他缓缓说出心中的打算,“这把刀本不应存在于世。我最终会想到封印之法,让他从这世间消失。”

“您的意思是。。。?”刀刀斋追问。

“我会再来拜访你的——在我生命的终点之前,”斗牙王轻笑了一声,彷佛对这个念头很不以为然,“好了。我要走了——我在赶时间。”

“再会,老友。”没等铁匠回答,大妖怪一个转身,高高地飞上了云空。


当巨大的犬妖再次现身,他的身形已是今非昔比。巨大的阴影划过西国的领土,彷佛垂天的乌云将日光遮蔽,山海间的百鬼妖怪为他的归来战栗狂欢。当他忽然偏离飞行的轨迹,化为人形从天而降时,耀眼的金光摄人心魂。他的身后背负着一把巨大的长剑,是那来自地狱的噩运之剑丛云牙。银色的束发随着他落地的动作轻轻扫过剑柄。

在斗牙王落脚之处的不远的前方,堆叠着无数死去妖怪的尸身,鲜血淋漓的躯体如怒放的花瓣层层环绕,在那鲜血围成的花蕊中心,站着一个不及他半身高的小孩。那孩子穿着精美的白底叠水红花纹的振袖,鲜血从下垂的指尖淋漓滴下,柔软的披毛环绕在一侧的肩膀,银色长发披散在肩头。她睁大一双童稚秀美的双眼,目不转睛地仰视他,纤细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下,金色的瞳孔倒映着斗牙王高大挺拔的身影。

斗牙王在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见了幼年的蚀月——彷佛镜像在对他开玩笑。他收敛心神,对着前面一脸惊讶的孩子说,“不记得我这个父亲了么——杀生丸。”

“父亲。。大人!”半响之后,小男孩喃喃开口,声音满是克制的惊喜和敬畏。

“我在归来的途中,闻见你和鲜血的味道——发生了什么?”斗牙王仔细打量自己的幼子,看见他洁白和服上的红色印花和血迹交混在一起——原来这血全部来自死去的妖怪。而他的幼子毫发无损。

年幼的犬妖骄傲地微微抬起下巴,“父亲大人,这些杂碎太弱了,他们谁都没能碰到我。“他随着父亲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衣服,注意到溅染的血污以后,耳尖忽然变得通红。他有些恼怒地挥手,一条细细的长鞭从指尖延申,将身边妖怪残留的尸身抽打粉碎。

”这些小妖怪攻击了你?“斗牙王不动声色地问。

”不。他们怎么敢攻击我。“杀生丸纠正父亲,”是我把他们从藏身之处撵出来,他们走投无路,才肯与我一战。“

”为什么要这么做?“斗牙王凝视着儿子的双眼,”这些弱小的妖怪也是生灵。“

”因为我想要战斗,弱肉强食是战斗的法则。”幼小的妖怪慢慢地说,语气里有种和他年龄不相称的认真。“我想变得更强大——就像父亲大人一样。“一双金色眼睛毫无保留地仰望着他。

斗牙王的眉头不自觉地皱紧。他向儿子走近几步,高大的身影将他小小的身子笼罩在阴影之中。注意到小孩子一瞬间绷紧的身子,斗牙王犹豫了一下。他想到曾经见过的人类世界的样子,于是慢慢蹲下颀长的身子,银色的发梢微微碰触脏污的泥土,直到自己的视线和杀生丸的眼睛齐平。

“和弱者战斗并不会让你变强。记住,杀生丸——真正的强者不会恃强凌弱。“在很久以前他用来告诫自己的话语,第一次从他口中,传递给自己的下一代。他幼小的孩子,有朝一日能够理解吗?

小男孩困惑地眨着漂亮的眼睛,看向周围残缺的尸身。”我知道了,父亲大人。“他慢慢说道,“从今以后,我会挑战比我更强大的存在,并将他们打败。“他的眼中又浮现出新的兴奋光芒。

斗牙王暗暗叹了一口气,儿子对强大力量的渴望是那样直白和坦诚。他的眉头没有完全松开。“你的母亲。。。她并没与你一同出行?”

“母亲大人要我自己寻找成为霸者之路,就像父亲大人当初一样。”杀生丸回答。斗牙王想到他出生一刻即开始的勇气试炼,意识到原来蚀月早已不再寸步不离陪伴幼子身边。

父子间的第一次对话,就先到这个程度吧。

杀生丸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“父亲大人,我听传说道,您的真身无比巨大。。。”在他亮晶晶的目光注视下,斗牙王缓缓挑起一边的眉毛。

当父子二人腾云驾雾,以白犬的真身一大一小现身于云中的宫殿,蚀月已站在殿前迎接他们的归来。

她仔细端详斗牙王硕大于她数倍的身躯,嘴角彷佛露出一个赞叹的微笑。在他凝视着她美丽的身姿时,这是她给他唯一的回应。接下来,蚀月把目光移向毛发上沾着零星血污的幼子,责备的目光彷佛在看一个把自己玩的一身脏的顽童。

“杀生丸,回来以后先去洗——”

“(不要!)。。。”小犬无视她,扭头就跑。

一束突如其来的金光如闪电般劈下。

斗牙王目睹蚀月忽然发飙,用真身将奋力挣扎的小狗恶狠狠地一口咬住,叼着他的脖子飞向了云雾深处的水潭。他在喉咙里低笑一声,甩甩尾巴,一个纵身也跟了上去。

云端之上的日子总彷佛转瞬即逝,那些安宁的嬉闹似有种幻觉般的不真实感。偶尔在月圆之日,她仍会心血来潮对他发出邀请。当他们解放真身,并肩飞翔于夜空时,他会禁不住看向身边那美丽的白色身影。在一片幽远清冽的芬芳气息中,他依然无法探知她的心在何处。可当那双清澈而无表情的野兽眼眸回望于他,他仍感到此时的她最接近于真实。

某一个月夜,月光如洗,万物重归宁静。斗牙王坐在廊前,一只手搭上曲起的膝盖,凝望着远方的月亮,徐徐给身边的蚀月和儿子讲述他这几年的游历。他在南海之岛结识的兄弟宝仙鬼,一个呼唤他为“犬大哥”的妖怪,两人一见如故。他拜访赫赫有名的铸刀师刀刀斋,收下镇守丛云牙的委托。在取得这地狱之刀之际,那狡猾的剑灵试图篡夺他的心智,而他在心中生出强大的力量,轻而易举将他降伏封印。

“我的猜想是对的。”在最后,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,“即使成为邪灵的镇守者,我依然可以保留我的情感和欲求。”

——而正是这本能的感情和渴望,对唯恐失去心中重要之物的恐惧和不甘,让他在那一瞬间直视自己内心的柔软,并给予他愤怒暴发的力量。

在那个脆弱而关键的一刻,出现在他心中,令他誓死也要守护的是。。

斗牙王默默地看了一眼蚀月和杀生丸,两个人彷佛一模一样的如冰雕般完美精致的脸颊,面无所动地注视着他,只有眼神异常明亮。他想到蚀月曾经的警告和她那几乎可以预判的反感,再也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。

“地狱之剑让你看到了什么?”许久之后,蚀月静静地问他。

“我看到彼岸之境,逝去的生命汇聚成河流,奔向常世之国,彷佛不可抗拒的命运。”斗牙王叹了口气,“即便是犹如永生者的大妖怪,生命也终会走向尽头。我看到了生命的脆弱,才体会到它是多么珍贵鲜活。”

这样的话,年幼的儿子又能听懂多少呢?

年幼的杀生丸终于坚持不住,靠在廊台的柱子上渐渐打起瞌睡。即便如此,他倔强的小小身体依然努力保持着完美的坐姿。洗浴过的银发高高地束在脑后,半长的发梢悬在肩头。不知为何,他近来格外喜欢将原本披散的长发高高束起。

两只大妖怪的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身上。即便是长着利爪和尖牙的猎食者,也可以偶尔露出不一样的眼神。

“第一眼看到他时,还以为我寻错气味,找到谁家的小姑娘。“

“谁想到他长这么秀气。”蚀月瞟了一眼斗牙王英挺的浓眉,感觉有些可惜,他们的儿子并没有继承这样的粗眉。“他可以化作人形,拥有记忆和思考之后,就一直期待能见到你。”

“那么,这次我让他失望了吗?”斗牙王明知故问。

蚀月忽然促狭地笑了,“你和他一同归来那日,他一见到我,就要求我从今以后,也要为他系上和你一模一样的束发。”看见斗牙王忽然反应过来,红着耳朵尖挠头哈哈笑的样子,她的笑容也微微多了几分温度。

笑声过后,他的伴侣眼睛熠熠生辉地看着她。“怎么样?要不要再添一只小的?”——又是那种让她呼吸不稳的眼神。

“为什么?”蚀月用问题抵挡。

“杀生丸是一个很寂寞的孩子。”斗牙王脑中浮现出在他的庇佑下,人类孩童追逐相嬉的景象。“我看见他心中被一个沉重的目标牢牢占据。他以后能否体会到手足之情,偶尔将目光投向霸者之路以外的地方?”

蚀月的表情和她的心一样冷却了下来。

“手足相残?还是算了吧。“她看着斗牙王微微睁大的眼睛,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恢复了熟悉的冰冷。“我的家族也曾是枝繁叶茂的一族,但最后相斗只剩下仅存的几只。兄弟间你死我活也是常事。难得活到最后的我没有兴趣再亲自开启一轮这样的游戏。”

小小的杀生丸不知何时从浅眠中醒来,侧着头安静地倾听。

“蚀月,我是说手足亲情。”斗牙王再次尝试。

“不要和我谈那种脆弱可笑的人类世界的感情!”蚀月的声音隐隐有了怒气。“斗牙王,你自己家族的血亲呢?”

斗牙王在蚀月的反问中陷入沉默。“我不记得任何事情,”良久之后,他开口说话,声音低沉而肃穆,“在我拥有记忆和思考之后,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双亲,他们应该早已离世了。在那之前,也许,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兄弟。。。”他的话语慢慢消失在回忆的漩涡中,那是属于一只野兽的血腥模糊的记忆,被他永远地撕碎遗忘在内心最黑暗的角落。

也许,当初是我亲手将我的血亲。。。

斗牙王微微颤抖的手,不知不觉紧紧地攥成拳,尖利的指甲嵌进掌心。真是残忍,要他在这样的一刻意识到过往的真相。方才心中可笑的温暖如幻觉般转瞬即逝,他甚至不确定方才自己何来的勇气对她说出那样冲动的蠢话。他的心再度为黑暗和挫败盘桓。

“我的孩子们,长大以后绝不会手足相残。”许久之后,他一字一顿地说。“我斗牙王,绝不会允许悲剧重演。”

蚀月不为所动地看着他,脸上挂着讥讽的微笑,彷佛在目睹一个天真的梦境。

“对哦,我差点忘记了。你一向最不喜欢同族之间自相残杀。”她冷冷地笑起来,“想当初,你和那狱郎丸。。。”

“不要再说了。”

斗牙王迅速而无声地站起来,没有再看蚀月一眼。他盛大的妖气愤怒而悲伤,化作猎猎狂风,裹挟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
“杀生丸,你要记住——不要像你的父亲一样,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。”一片沉静中,蚀月语气缓慢地告诫儿子,她的目光投向虚无的夜空,银发被风吹拂,挡住脸上的表情。“这会是一个大妖怪最致命的弱点。”

斗牙王不停歇地飞翔,在寒冷的高空无目的飞行缓缓将他滚烫的情感冷却,麻木他的双眼,侵蚀他的意识,直到他筋疲力尽。这是他第一次感到疲惫如沉重的黑幕般将他包裹。他飞到遥远的冰雪覆盖的北国,在那里,他将自己的身体深深埋覆在冰川之下,让那无尽的冰霜冷却自己的心跳——他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熟悉的疼痛——平生第一次,他放任自己陷入深远漫长的睡眠。任由那黑暗的无梦之境触摸他的心,修补那些细而深的创口,并温柔地将那双美丽而冰冷的金色眼眸从那些伤口中剥离。

——于是,她再也不能让他悲伤。

许多年之后,斗牙王从长眠中醒来。在茫茫一片白色之中,再次闻到那新融的初雪一般的味道,是这久远的气息牵动回忆将他从无梦之境中唤醒。他睁开眼睛,看见那只美丽的白色妖犬独自伫立在冰原之上等待他,她的模样和气息彷佛遥远的记忆。他默默地凝视她,感到自己身体里慢慢复苏的血液平静而无波澜地流动。

野兽的眼眸望向另一双相似的眼眸。一切无言的话语在空气中静静传递。

——到此为止吧?

——好。

——我依然会是杀生丸的父亲。

——他一直都是你的儿子。

他们最后一次深深地望着彼此——一切传奇在这凝视中开始,又在凝视中结束——然后各自转身离开,走向不同的道路。


当斗牙王在他的地域之上再次见到杀生丸的时候,才真正意识到那些错过的光阴。岁月并没有在他自己身上留下任何痕迹,可他的儿子却从一个稚嫩的幼儿长成了半大的男孩。远远望去,他依然穿着白色缀淡红色樱花纹路的柔美和服,胸前佩戴的狰狞护甲和高高束起的银发平添了几分逼人的英气,宛如一朵致命的死亡之花。看着那束发男孩的身影,斗牙王有一瞬间的恍惚,彷佛时光倒流,看到了过去的自己。

这孩子在此刻陷入苦战。对手是藏匿在深潭中的水怪,数不清的触手如巨蛇一样从黝黑的潭水中窜出,向这悬浮在空中的年幼的大妖怪之子袭来。斗牙王远远看着男孩在触手间灵活地跳跃,用利爪和长鞭将它们切断,却无法接近怪物藏在水中的身体。源源不断重生的触手前仆后继地如潮水般涌向他。

勉强了,斗牙王心想,这应该是以真身相迎的战斗。

彷佛心有灵犀,他的儿子在那一瞬间睁开血红的双眼,在猛然迸发的妖气中向前突进,金光过后,一只白色的妖犬以迅捷的蛮力冲破层层触手的阻拦,向那怪物藏在水中的本体狠狠咬去,黑暗的湖水随着他的冲击向四面破碎分开,斗牙王看到那些触手迫不及待在犬妖的身后收拢,彷佛热情的拥抱,将那犬妖一同迅速拉向潭水深处。

在那幽深的水中,斗牙王看到儿子的利齿咬住了怪物的身体——是那同一颗尖锐的犬牙。他睁大眼睛,期待记忆中那传奇的一幕在他眼前重现,他要迫不及待目睹那未来牙刀的爆裂光锁将敌人瓦解粉碎的瞬间。

可是黑暗中并没有光出现。

杀生丸的利齿咬穿敌人的身体,撕破一个巨大的缺口。随着怪物鲜血的流出,搏动的脉搏暴露了它身体内部的秘密,他忽然改变方向,朝着怪物身体的另一侧咬去——那里藏匿着脆弱的心脏。

——战斗即将结束。

年轻犬妖的利齿再次合拢,随着那柔软跳动的心脏变得四分五裂,绝望的怪物浑身涌起一股痉挛。在死亡降临的巨大痛苦中,无数的触角条件反射般紧紧勒住犬妖的身体,将一股股空气从它的胸腔挤压而出。成功猎杀对手的杀生丸挣扎着扭动身体,试图从这海底的牢网中挣脱。可是这些触角随着怪物的死亡迅速变得僵硬,和本体一同牢牢钉固在深深的水底,令他无法脱离。

在不断的挣扎中,无数气泡从他的嘴角逃逸,年轻的血红眼眸眼睁睁看着那仅存无几的空气迅速离开自己的身体,飞向头顶上方遥远的水面。那波动的水面投射着明媚的日光,却无法照到这深深的潭底。他让自己冷静下来,心中隐隐想到脱离的办法,但眼神却被头顶那跳跃荡漾的美丽光芒吸引,无法移开视线。直到那光一瞬间旋转扩大,巨大的水之漩涡在他头顶绽放。在那漩涡的中心,他看见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一手执刀,一手向他伸来,高挑的银色束发在空中舞动,那景象深深刻印在他的眼眸中,直到日光倾盆而下将他覆盖。

铁碎牙在一击之下,斩开水面和怪物的身体,重获自由的杀生丸和斗牙王一同跃出水潭。金光之后,斗牙王看见重新化作人形的儿子远远降落在湖边的一角,和他拉开戒备的距离。

许久之后,斗牙王轻叹一声,打破沉默。

“杀生丸。好久不见。”

“它是我的猎物。”杀生丸的眼神明亮而冰冷,曾经清脆的童音声线开始变得低沉,“父亲大人为何要插手。”

“看到你挑战更强大的对手,我很欣慰。”斗牙王如实告诉他,注意到男孩微微挺直了身体。

“但是,你要学会在战斗中保护自己。真身和人形之间的切换,是一个重要的战斗技能。”

“我已经想到了怎样脱身——如果父亲大人当时没有插手。”杀生丸的脸上一闪而过恼怒的神情。在下一秒钟,彷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他立刻将表情从脸上隐去,只有耳尖依然通红。

斗牙王愣了一下,“我在归来的途中,闻见你和怪物战斗的气息,所以。。。”他隐约想起,在很多年以前,他对一个更加年幼的杀生丸说过类似的话,那是一些柔软而遥远的回忆。

“我不需要您插手保护。”杀生丸打断了他。这一次,他的表情是不再掩饰的恼怒,纤细的眉毛拧在一起。“我不需要您提醒我,要时刻仰视您。”

“杀生丸。。。”斗牙王深吸一口气,不再说话。

彷佛无处发泄的愤怒,杀生丸继续瞪着他——即使相隔甚远,他依然需要把视线仰视才能看全父亲那熟悉的身姿,那霸道的妖气,挺拔的浓眉,宽厚的肩膀,英姿飒爽的束发——在这一刻忽然如此的刺眼。杀生丸猛地扬起手,利索地用指尖将自己束发的头带切断,无数银色的闪亮发丝在风中散开,重新披散在他的后背,如同他和他父亲初见的样子。

“我不需要您的保护,父亲大人。”杀生丸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。“而且,请您记住——总有一天,我会亲手将您打败,取代您成为最强大的妖怪。”他的目光,比当年他的母亲还要冰冷无情。

在那一刻,斗牙王看到那注定的命运在自己面前展现真颜,露出一个冷酷的嘲笑。


<第三章 终>




感慨一下父子俩。接下来就要改朝换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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